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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溫瑰,吐出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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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溫瑰,吐出來!”

一路上溫瑰坐在車上就捂著自己的頭縮在後面的角落裏, 從頭到尾的喃喃就沒停過,後面一片黑暗,靳顧一只能通過後視鏡看到她的狀態。

脆弱的, 隨時會崩塌的, 外面的盔甲早就消失不見, 只剩下女人蒼白的臉盯著一處出神,沈悶, 壓抑至極的氣氛在車裏蔓延,像被抽幹了所有的空氣。

最後只剩下窒息般的絕望。

等一到地方, 溫瑰就踉蹌著跑下車, 她甚至都等不了電梯, 就硬是渾身顫抖著爬了六樓的樓梯, 等靳顧一停好車追上去的時候, 她正在暗密碼。

由於手抖, 她好幾次都按不對,靳顧一手指伸過去, 耐心問她,“密碼多少?”

“0603。”

靳顧一當時楞在了原地,指尖都頓了頓。

溫瑰見他不動了,就又準備按密碼, 結果下一秒, 男人修長的手指替她按了數字,“叮鈴”一聲,門被溫瑰一把推開。

進去之後就是鋪天蓋地的黑暗,靳顧一剛開燈, 溫瑰已經跪在地上翻櫃子,每個櫃子能翻的就翻, 東西撒了一地,滿地狼藉。

她的背影是那樣的無措又煎熬。

靳顧一無聲地接了電話,回了幾句簡單的,“對,叫醫生盡快過來。”

溫瑰一直找,怎麽也找不到,越翻越急,把臉都翻紅了,鑰匙,手機,文件,電板,衛生紙,就是自己要吃的藥。

她嘴裏喃喃著,連她自己不知道在說什麽,像個快發病的瘋子。

靳顧一壓著一股陰郁的勁兒走過來,“名字叫什麽,我幫你找。”

靳顧一蹲在旁邊的櫃子裏幫她找藥,盡管他並不打算讓她吃,她現在的狀態實在是太不穩定了,最應該做的是去醫院。

溫瑰累了,也快瘋了,她不管了,幹脆把所有的瓶瓶罐罐通通倒在桌子上,然後抓起一把就往嘴裏塞,塞的都從嘴裏溢出來。

她開始幹嘔。

靳顧一聽到窸窸窣窣的顆粒撞擊桌面的聲音就感覺到不對勁了,轉頭一看,眉頭先是緊緊一皺,隨後指尖伸進她的嘴裏,碰到了她的牙齒,濕潤潤的:

“吃什麽呢?!吐出來!溫瑰,我他媽讓你吐出來!”

靳顧一呵斥她,他的臉色從來沒有這麽難看過。

溫瑰滿臉淚水,眼角流出痛苦的淚水,“你,你別管我,我好難受,我真的好難受,我必須得吃,不吃我受不了,嘔——”

“.........我找不到,我就是個神經病........”

她找不到。

她像是喝的醉醺醺的,昏昏地躺在地上,連迄今為止的人生的崩潰,失敗,壓力,都一並浮現在腦海裏,如潮水暴漲,如颶風一般席卷而來。

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有多愚蠢,多失敗,多荒唐。

她病了,病的不輕。

她也死了,死的無聲無息。在八年前離開靳顧一的那一刻,她就已經被自己親手埋葬了。

以往遇到這樣的情況,她只敢一把推開門,抓了一把又一把安眠藥塞進嘴裏,她想讓自己睡過去。

睡過去就好了,睡過去就什麽也不記得,什麽也不知道了。

她是個固執的流浪者,不被這個社會接受,社會無情地將她裹挾其中,她不得不學著貼著假面示人,不得不做著一切自己不喜歡的事情。

他人的背刺,利益的追逐,家庭的潮濕,愛情的黃粱一夢。

溫瑰敗了,敗的一塌糊塗。

她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情,卻丟掉了一切。

溫瑰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。

她一遍一遍,一遍一遍地用鮮血書寫著這個世界上的不公,在被無情打回後,她的內心卻只有憤恨。

她不願茍合,不願低頭,不願妥協,不願被人欺辱還不能還手。

明明一再地被這個社會的各種規則無情鞭打,卻還是踽踽獨行,拖著一身的傷疤前進,想去搏一搏那虛無縹緲的正義與公平,她很可笑,又很可悲。

她的大腦發懵發白,大腦最深處的神經被什麽狠狠一抽,她的思緒猝然被拉回了幾年前,她在美國攻讀博士的第二年。

她的留學生活過得還算可以,成績,生活,她都良好兼顧,有時候會去打工,掙的多餘的錢會寄回去給溫碩言照顧家裏,還有他的學費都是她的獎學金。

溫碩言有時候不想要,卻還是被她強塞在懷裏。

溫瑰在國外的幾年積累的很多經驗,結交了不少外國志同道合的友人,可比起她所在的國際排名前三的洛可尼大學裏的臥虎藏龍,她的背景總是不夠看的。

她把握住能把握的每一個機會,不放棄任何能向上攀登的機會,什麽活都幹,什麽活都接,人際圈逐漸拓展起來。

終於在博士第二年,得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。

那段時間美國高層發生了多起極其醜陋的政治事件,涉及多國政局不可言喻的諸多秘密醜聞,多名政治官員慘遭暗殺封口。

那段時間國內槍擊事件頻發,人人恐慌自危,高層在血洗每一個知道秘密的人,可還是有人聯系到她們這些記者請求移交證據曝光高層。

學校自然很重視這個機會,可牽扯到與官員見面等等問題,要知道他們不知何時就會被暗殺,或者突然發生車禍,或者在家離奇身亡,亦或者被仇家當場射殺.....跟他們牽扯到的人都不安全。

這種關乎全球最高政治事件一旦做好,你絕對將聲名遠揚,名垂青史。

可每個人都惜命,不敢回應。有的富家子弟也不需要這種在刀尖舔血的機會。

況且這種是最容易遭報覆的。

最重要的是,學校為了鼓勵學生,開設了巨額獎金,在當時那些獎金可以徹底還清溫如周當初欠的那些錢,溫瑰當時站在公告牌前,心臟砰砰直跳,她承認她心動了。t

有了這些錢,她可以還清大部分債務,還能有足夠的錢讓溫碩言上完大學。

除此之外,溫瑰其實一直想有一個可以證明自己的機會,一個巨大的,讓所有人都認可她的機會。

別人孤立她,打壓她,欺辱她,看不起她,她偏偏要迎難而上,登上頂峰給你們所有人看。

溫瑰就要做人群裏的頂尖,做那萬分之一的記者。

她想用實力踩碎世人所有的偏見與針對,讓以往欺負過她的人都被她甩在身後,只能看著她的背影惶惶度日。

溫瑰去找老師了。

“溫瑰,很高興你有勇氣站出來,如果你能做好這個新聞,我們保你前途通途,這是你人生有史以來最大的機遇,一定要把握住。”

試問,人生能有幾次這樣轉折的瞬間。

抓住了,就絕對不能放開。

溫瑰當時說,“好,我會努力的。”

溫瑰私底下會見了多國政要,收集了無數信息量巨大的,足以影響多國政治結構的資料與政局,有時候是電話,有時候是去某個地點,最後一個見的是一堆美國母女。

美國女人叫吉娜,據她所說她是重要官員家裏的保姆,她所認知的官員前段時間遭到暗殺,但他早有準備,提前將資料叫交給了她,這件事幾乎沒有幾個人知道。

她們當時坐在她的車上,這些人都是她雇傭的保鏢,三個人負責護送她立刻出國,她懷裏的孩子還很小,把u盤遞給了溫瑰,“我的任務完成了,希望你們能保管好。”

溫瑰收下了,“謝謝你的勇敢。”

吉娜搖搖頭,“我並不想摻和這些事情,我只是想給我的孩子一個保障。他給了我一大筆錢。”

即便如此,溫瑰還是說她很勇敢。

誰知這樣的溫馨緊緊維持了幾分鐘,幾聲沖天的槍響瞬間打破了這裏的寧靜,緊接著她們的車輛開始劇烈搖晃,無數子彈打在周圍玻璃上。

幸虧這是防彈玻璃,可是也禁不住人心受不了這樣的刺激。

大家尖叫著,吶喊著,捂著頭縮在車座裏,司機費力轉著方向盤大喊讓大家坐好了,但沒撐多久車輛就報廢無法動彈,大家只能棄車逃生。

緊接著就是無數槍林彈雨,雙方拿著槍擊互相轟擊,幾個人掩護她們撤離,銳利子彈擦過耳朵釘在對面的墻上。

溫瑰當時都不敢停,一摸耳朵全是血。

從沒有遇到過這種場景,可怕的是現在溫瑰每天都在擔心這些事情,結果擔心應驗了,她們穿梭在子彈彈道裏外,聽到旁邊的人子彈換了一膛又一膛。

很快有人死去,上一秒還在溫瑰背後的保鏢,下一秒就被爆頭,滾燙血漿飛射而出濡濕了溫瑰的袖子。

在那一刻,溫瑰的手就開始劇烈顫抖了。

她這才真正的,恐怖地,被迫地認識到。

原來人的生命是有溫度的。

它的溫度是這樣的高,這樣的燙,這樣的令人害怕。

鮮活的人轉瞬閉眼死去,留在她們這些膽小的茍且偷生。

“WEN!你在幹什麽!快跑!”吉娜拉著她往前跑。

溫瑰流的淚是恐懼的淚,跑的路上一旁升起巨大的爆炸,車輛撞擊爆炸,鋼鐵被碾壓踩碎,火紅色的火光燒的她的臉都燙。

她的眼神瞥過去,有的人身上全是火,正在驚恐地掙紮著,絕望的吶喊著。

果然這種活沒人願意做,可一說有錢,又有人幹了。

所以,到底是窮要命,還是命重要?

溫瑰的大腦已經快無法正常思考,她粗粗地喘著氣,今天她該不會要死在這裏吧。

輪胎驟然摩擦地面,呼吸被無聲壓抑著,與爆炸擦肩而過的那一刻連呼吸都要被掠奪,奔跑的道路這樣窄,這樣崎嶇。

很快就有人包圍這裏。

她們只能躲在車後面,孩子一直哭個不停,吉娜一直捂著她的嘴,這一路跑過來並不順利,吉娜胳膊中了兩彈,溫瑰腹部中了一彈。

溫瑰無力地靠在車輪旁邊,無力地捂著腹部不斷洶湧而出的鮮血,嘴唇發白劇烈顫抖,她的心臟開始變慢,身上的溫度在流逝,手上全是血。

可她走不動,也起不來了。

吉娜開始後悔,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多管閑事,淚水流不完,事已至此也回不去了,一直在旁邊碎碎念,請求神保佑。

她出神來給溫瑰止血,撕自己的衣服想給她裹一圈,還讓她撐住,不能睡著,她還要帶溫瑰去國外的沙灘曬太陽呢。

溫瑰已經說不出話了,眼皮越來越重,耳邊的轟鳴聲,大腦一團亂麻,她連口水都咽不下去了。

手機震了兩聲,是她的手機,她低了低眼,吉娜知道她想看,於是替她打開手機,夜晚黑暗。

除了不遠處沖天炸裂的火光,就是眼前這片屏幕了。

[溫碩言]:媽媽在前天23:30去世了。你盡快回家一趟。

[溫碩言]:爸撞了墓碑。瘋了。

溫瑰登時瞳孔睜大,心跳頻率瞬間飈到最高,腎上腺素爆發,她的氣節都好像在瞬間崩塌,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席卷吞噬了她的意志。

沒等她緩過勁兒來,幾聲槍響,一旁的吉娜蠕動了幾下身子,也向一旁斜著,貼著車體倒了下去。

只剩下嚎啕大哭的孩子。

吉娜身上飈出來的血漿濺了溫瑰一臉,她現在身上確實血,到處都是血,哪裏都是紅色的,可怕的紅,來自人體的紅。

一股可怕的悚栗籠罩了她,幾乎快要將她吞噬,她的每一寸皮膚都在瞬間炸起,她眼眶要滲出血,紅血絲密布。

等她扭過頭,就看到不遠處有一個男人舉著槍在往這邊瞄準,溫瑰粗略的判斷了一下當時的情景,他應該打不到她——所以真正要槍擊的是吉娜的孩子。

母親......

一個女兒,怎麽能沒有母親呢......

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情,溫瑰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,沖過去俯身,擋在母女身旁展臂,飛速的子彈在那一刻格外的漫長。

她甚至看清了子彈表面的紋路,馬上沖她的額間飛過。

“砰——!”

想象中的痛苦沒有襲來,當時一片黑暗。

“溫瑰——!”一道絕望聲音喊了出來。

但她聽不到,全身血液倒流,耳畔鼓鼓嗡鳴。

“砰——!”

背著光,根本看不清是誰。

溫瑰當時幾乎是躺在血泊裏,逆著光,好像又來了很多人,幾聲槍響過後,那群人被迅速制服。世界又開始光怪陸離。

她的思緒飄忽神游,過往生活中無數過往在腦海中閃現。

這個世界對她的偏見太多,她總是悶這頭向往上撞,撞得天昏地暗也不知道妥協,頭破血流已是常態。

當時她躺在地上,連裙擺都被泥土浸濕,額頭的血流止不住,眼瞳裏滲出的血模糊了她的視線,她只看到一抹高大身影沖了過來,緊接著砰地一聲槍響。

那個高大的身軀在她面前跪了下來,鮮血淌了一地,連她的心都要染紅。

柑橘香.......嗎。

她徹底失去了意識。

......

溫瑰後來醒來時已經在醫院躺了好幾天,她的手術很成功,等她能下床了,第一時間就去找了自己的救命恩人。

她還記得的,當時有人替她擋了槍,不然她真的會死。

她拄著拐杖在醫院走廊裏游走,路過一個病房就看看裏面有沒有自己要找的人,結果找了幾個,迎面突然從病房裏出來一個人。

江燼生。

江燼生穿著一身藍色牛仔外套,還是那張臉,線條鋒利,五官挺立優越,單眼皮,眼型狹長,這麽冷冷掠過來自帶壓迫感。

他長大不少,也長高了,渾身上下都是高冷的氣質。

冷白調的光線撲過來,他眼底布上幾絲陰翳,似乎是沒休息好。

“江燼生?你怎麽在這裏?”溫瑰一瘸一拐地走過去,很是意外。

江燼生是有點小驚訝,隨後不動聲色地往病房裏瞥了一眼,向前走了走,想扶她回病房,手輕扶上她的手臂,“我來看我弟,他有漸凍癥,在這裏養病。”

“你這是?”

溫瑰往後面的病房看了眼,“那我要過去看看你弟弟嗎?他怎麽樣了?”

她面色還很蒼白,江燼生看著這一幕微微垂了垂眸,沒什麽情緒波動,“他還好。你t有事嗎?”

溫瑰搖搖頭,“還好。有些人都死了,我還活著。”

江燼生點了點頭,沒再說話,他向來沈默寡言。

後面江燼生出於禮貌照顧了她幾天,溫瑰還看到了林俞,那時候她才知道,林俞已經是江燼生的女朋友了。

溫瑰當時說了句真好。她還說,江燼生真的很喜歡你。

林俞微微一笑,給她削了個蘋果,“溫瑰學姐,等你身體養好了,我們可以一起出去散散步。這是你的第一要務。”

溫瑰當時沒什麽心情,“我媽媽前幾天去世了.......我想沒幾個人在乎我的生死的。”

林俞當時斂了斂神色,認真地告訴她,“有的。”

“你要養好身體。”

“不然.......有人會傷心的。這是真的。”

溫瑰當時苦澀一笑,“謝謝。”

後面溫瑰問了警察,救她的人不願意透露姓名,在溫瑰的強烈要求下,溫瑰要到了他的信用卡和聯系方式,定期打錢給他。

每年還會給他送一些大大小小的禮物,還有手寫的卡片,為了感謝他的恩情。

她每年都會寫,一年沒落下。

後來溫瑰的新聞引發了美國國內非常大的震動,政局幾乎重新洗牌,她也因此獲得當年的普利策獎,她在當時拍攝了幾張非常具有沖擊力的照片。

溫瑰的名字徹底響徹國際新聞界,儼然幾乎要站在新聞界的頂峰。

之後無意間聽到了一個消息。

“你膽子真大,這那種事都敢查。本來你要被學校迫於上面壓力開除的,事實上,是有人在保你,硬是把你保下來了,不然你當初那些新聞都發不出去的。”

溫瑰當時說了句也許是好人多的原因。

在那之後她便回國參加媽媽的葬禮,這幾年的經歷讓她精疲力竭,她做到了年輕媒體人的頂峰位置。

可她太累了,親人的離世讓她再一次深刻地認識到,人活這一世,總有些東西是比不上親情和陪伴的。

她回國了。

她真的需要休息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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